(资料图)

有一个故事，如此忧伤，与死亡有关。

有一位女士，六岁丧母，是父亲和长她八岁的姐姐把她带大的。 她心高，大学毕业后，求职不是很顺利，就专心考公务员。 终于在34岁进编，同年结婚生女，第二年查出来宫颈癌，是晚期了。 当时她的女儿只有一岁。 她抱着姐姐大哭，说：我不怕死亡，但我怕我的女儿不记得我。 我不记得我妈妈的样子，我不希望我女儿重复我的命运。

她求生意愿如此之强，全家人都决意成全她。 姐姐本身在事业单位，收入正常，姐夫做生意。这时候是姐夫挺身而出，支撑了大部分自付的治疗费用。 医生都说只有三个月寿命了，他们硬是撑了好几年，远赴中国各地，到最后，她在远离城市的三甲医院，全身插满管子吊着一口气。 姐姐不会开车，姐夫工作忙，她们的父亲已经八十多了。姐姐就隔几天转好几道公交车去看她，一般都是在车上哭一路，擦干眼泪再进医院，陪妹妹坐一会儿，说说话，就得回家了，再在车上哭一路。

死撑了六年，直到疫情，再也撑不下去了。 临终前，她有两个愿望，一是对姐姐的：姐姐，我的女儿我就托付给你了，你一定要当自己的女儿。 第二个是对老公的：某某，你以后不要再结婚好吗，好好地照顾好我们的女儿。 姐姐与老公，显然都答应下来。 事后，姐姐想：她对老公的愿望，是实现不了的。男的当场不能不答应，事后必然做不到。 但是呢，姐姐是感谢妹夫的：结婚才两年，抗癌就六年，为此倾家荡产，一般的男人早离婚了。妹夫能这样，值得感谢了。 共花了多少钱呢？六年，三百多万。其中大概两百万是姐夫出的，一百万是老公出的。

她去世后，妹夫与姐姐谈：妹夫有个姐姐在美国，未婚未育，知道弟弟丧妻后，表示愿意把小孩过继过去。 这对孩子应该是个好事儿。 于是大家说定了，不跟女儿说：妈妈去世了。只说：妈妈去美国了。

姐姐自己的小孩已经大学毕业，在上海工作。 姐姐跟儿子说：你要结婚生小孩的话，我是不能替你带的。我要先带好妹妹。 姐姐把妹妹的女儿带回家，精心照管，送去上各种培训班，就像自己的一个小女儿。 这时，妹妹的女儿七岁。 每次，妹妹的女儿问她：大姨，妈妈呢？ 她心都在颤抖，但还在说：妈妈去美国了。 小姑娘说：妈妈去美国很久了，为什么还不回来呀？ 她说：疫情呀，疫情结束了，就回来了。

那边妹夫的姐姐也不知道是没下定决心，还是跨国收养有手续上的问题，迟迟没办妥。 一拖两年。 这期间，她们的老父也去世了。 到此，姐姐的父母妹妹全部不在人世。姐姐有的，就是老公、小孩，以及这个妹妹的女儿。

刚刚过去的清明，姐姐全家给自家老人上了坟。 姐姐又约了妹夫，去扫祭了妹妹的坟。 在墓地，妹夫告诉她：手续基本上办好了，女儿不日将赴美。 她心抽痛，还在说：好呀，姑姑对侄女儿，也是亲的。 妹夫看她一眼，这一眼是不祥的。 果然妹夫说：就准备直接告诉女儿，那就是妈妈。这也是为了对孩子好，否则孩子跟姑姑不亲，将来大家都为难。 姐姐说：某某已经九岁了，不容易蒙混过关吧？ 妹夫解释：她妈妈一直住院，健康的日子没几天，她也没怎么见过妈妈不生病的样子。就告诉她，妈妈的病在美国治好了，这就是妈妈的样子。当然也不可能瞒一辈子，等过几年，感情稳定了，就会对小姑娘说真话的。 姐姐想问：如果姑姑是妈妈，那我是什么？ 没有问出来。 很可能，她以及她的一家，将在妹妹女儿生命中完全被抹去，像从来没存在一样。

姐姐不会开车，妹夫开车。 从山上下来，车快到家，姐姐说：要去超市。让他把自己放下来。 然后姐姐一路痛哭，哭得坐在路边凳子上不能起身，哭得路人都过来问她：阿姨，你没事儿吧？ 像照顾妹妹那六年一样，到最后，姐姐擦干眼泪才回家。

我听完姐姐的话，沉默了一会儿。 然后我说：就在我周边，这三年来，我见过好几位父母双亡的孩子。好几位。 比起来，你妹妹的女儿，已经很好命了。 你不可能永远照顾她，你总归是要去照顾自己的孙辈的。 有亲姑姑接手，你妹妹在九泉之下，也应该放心了。 亲姑姑对孩子不会差的。 是吧，而且多少人想去美国上学不可得，这小姑娘就能去了。 留在国内也没什么好。 爸爸是肯定要再婚的，与其让孩子与继母相处，还不如和亲姑姑呢。 是的，我知道，你妹妹的遗愿，就是希望女儿记得自己的存在。 但…… 死去元知万事空。 我们都是有亲人去世的人，我们都知道。 我知道她在哭，我也只能递一盒纸巾给她。